徐文治:从瓶花起源到建立完整的理论体系 经历了几百年
2022-06-29 11:05:39 来源: 北京青年报

中国古代的插花艺术自宋代以来到民国后的一千多年,一直被称为“瓶花”。明朝有四部举足轻重的瓶花专著:金润《瓶花谱》、佚名《瓶花三说》、张谦德《瓶花谱》、袁宏道《瓶史》,唯有金润《瓶花谱》问世六百年来隐晦不显,仅在张谦德《瓶花谱·小序》中惊鸿一瞥,世人多认为其已散佚,但是它却建立并影响了明代以来六百多年的瓶花理论体系,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作为资深的中国传统插花研究学者,徐文治对金润的这本书也一直心生向往,直到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明代抄本,才终于将这本失传之作第一次以完整的面目呈现给大家,使读者能深入浅出地了解金润的瓶花思想,体味瓶花的古典审美情趣。

从瓶花起源到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经历了几百年

北青报:瓶花的概念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徐文治:其实唐朝的时候还没有出现“瓶花”这个传统插花专用词语,唯一一篇、也是现今能见到的最早的关于插花理论艺术的文章,是文人罗虬的《花九锡》。“锡”字即“赐”,“九锡”这个名词出自《礼记》,是天子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九种器物,以表示最高礼遇。《花九锡》全文只有七十七个字,却覆盖了选花、配器、插作、欣赏多方面的内容。我认为虽然这篇文字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概念,但还是给后人很多的启发,标志着那时候人们的赏花已经进入了一种极为专业的境界。

唐代时,插花艺术主要还只是宫廷贵族的雅事。到了北宋时,中国的插花艺术才正式形成了“瓶花”这个概念,现在能找到的出现“瓶花”这两个字最早的资料,是北宋进士俞瑊的一首诗《中山别墅》:“村居何所乐,我爱读书堂。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凭栏看水活,出岫笑云忙。野客时相过,联吟坐夕阳。”

这首诗描写的是很朴素的村居场景,可见那个时候不但已经有了瓶花艺术,而且瓶花艺术开始“飞入寻常百姓家”。

如果要说起瓶花的历史起源,我认为要从罗虬谈起,是他奠定了这一门艺术的根基。从这个时候起,中国的文人开始有意识地去研究瓶花,而不仅仅是喜欢花,然后插一束花。如果没有理论总结的话,那它就不能成为一门艺术。

北青报:《瓶花谱》的开创性和系统性分别体现在哪些方面?

徐文治:唐代罗虬的《花九锡》为后人提供了一套关于瓶花最早的理论体系范式,但那只是一个非常粗略的框架。从唐代的罗虬到明代永乐年间的金润,中间几百年过去了,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样的一个简略的体系完整起来。到了金润以后,这个体系才真正地完整起来——花材是什么样的花材,花器是什么样的花器,花材和花器怎么去搭配,一年四季怎么去处理。

举个例子,从宋代以来就有关于瓶花的保养的问题,我们在史料里面发现了大量的关于如何让花活得更久的材料,但是没有像金润这样把它进行了一个完整的叙述。从采花的时间,采花的准备工作,到插花以后的保养,包括用水,金润都进行了系统的论述,这样的论述在前人的资料里面是很少看到的。

再比如花器的选择,前人也没有系统地论述过关于花器的选择,金润对花器也进行了大小比例的分类,提出瓶子要与花相称,对花器的材质颜色都提出了自己的审美标准。所以我说金润的开创性不仅仅是理论体系的独创,一些细节上的内容也都是独创,可以说他是独一无二的。

对花材的选择,他和前人的选择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完全摒弃了五代以来的出于个人爱好的“品第”的观念,把花分成三六九等,对花进行排序、分优劣的论述。在金润的世界里面,所有的花都是美的,所有的花都是有特点且平等的,所以他在论述花材的时候,只是论述花材适合不适合插瓶,如果插瓶的话,从哪个角度去插。

金润对花材的关注点在于花所体现出来的高洁的品质,颜色要浅素清雅,不能妖艳,“有素雅之风,无艳夭之态”。所以他选择花材,追求清雅高洁质素,更主要的是要“循其物性,记其法制”。

对花器,他提出两个标准,一个是清素古拙,另外一个是瓶子一定要和花材相称,能够搭配起来,这样的瓶子才是适合的,所以叫“称其花木”。

他的另一个开创性,是第一次谈到了折枝。他在内文里面提到了很多,我觉得大家在看书的时候就自然地能体会到这一点。比如他强调“折取其半开者”“折取花枝多究其形态之美”等。

在瓶花滋养方面,金润对剪花的时间、剪下来花的处理、插花时的处理、插完花以后的处理,包括晚上的护理,甚至在插花中间用到的水,都有了很多系统的论述。其中“花木之性,不便井水,故灌之不茂。宜用天水,取雨露之意也”是金润第一次提出来的。此后的瓶花著作谈到井水不可用,都是延续这一结论。所以我觉得整本书可以说都是开创性的。

失传数百年,金润《瓶花谱》第一次以完整的面目问世

北青报:《瓶花谱》问世后经历了怎样的流传过程?

徐文治:从南京图书馆流传下来的抄本,到国家图书馆的刻本,我们可以看出,金润的《瓶花谱》当年在社会上还是非常盛行的,所以有不断的传抄和刊印。

但是我们到现在一直没看到《瓶花谱》原始的最初的刊本,这个刊本虽然在清代的藏书家的书目里看到了,但是它原始长什么样子我们也不太清楚。它的流传过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后来的人看不到它,这个也很难说,因为它本身的印刷量就很小,在古书的流传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很难去推测的。所以我们现在看到遗留下来的关于瓶花的著作里,很少有人谈到金润。

《瓶花三说》没有谈到金润,袁宏道也没有谈到金润,张谦德提到了金润,也只是要和金润一比高下。国图的刻本就在他们写书之前几年时间里已经印出来,当时在苏州地区他们都是可以看到这本书的,但是他们都很少提到金润,这中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现在很难推测。

北青报:后世对这本书有哪些认识?

徐文治:这么重要的一本书,为什么会没有人提到,是非常奇怪的一个事情。我们看到张谦德、袁宏道之后的很多瓶花著述,比如说吕初泰的《花政》、屠本峻的《瓶史缩影》,很多内容都借鉴了袁宏道的观点。也许是因为袁宏道当时在社会上影响非常大,他的书印行的比较多。像金润的《瓶花谱》,甚至包括张天德的《瓶花谱》,在明代的印行量应该是不大的。所以我们能看出来后人对《瓶史》的引用是非常多的,对张谦德《瓶花谱》的引用也有一些,但是对金润的《瓶花谱》的引用就非常少了。

后世对这本书基本没有任何的认识,我们当代的中国传统插花研究界对它的结论就是这本书已经散佚了。我们是第一次把这本书找出来,以完整的面目呈现给大家。希望大家通过这本书,能对中国传统的插花有一个崭新的认识。

北青报:您在为这本著作做校注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困难?能不能分享一下这本书成书背后的故事。

徐文治:最大的困难其实就是在找这本书。《瓶花谱》后世流传不广,仅在清人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和曹寅《楝亭书目》中有过惊鸿一现,后人认为它已经散佚。再加上金润的史料又特别少,没有任何的参照,所以说这个工作就一直推进不下去。

我从2014年开始研究中国传统插花,在2015年前后我就去国图查过关于《瓶花谱》的资料,当时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这个书目,但是一直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2018年我给学生讲中国传统瓶花的史料,翻到之前做的一些笔记,猛然间发现,其实我在2015年就知道在国图有一本静虚子(金润号静虚——编者注)写的《瓶花谱》,但是当时完全没有和金润挂起钩来。第二天一早我到图书馆去找,一看确实是金润的《瓶花谱》。我用了四天的时间把它整个都抄了下来,从此以后就开始系统研究,慢慢去积累资料。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又在南图找到了早于国图刻本的抄本,才用这个抄本的内容,纠正了国图刻本的一些错误,包括一些遗漏的地方。但是我现在还是觉得,我们对金润的了解太少了。我们找到了金润的墓志,对他的生平做了一个完整的了解和概述,这些对了解金润这个人和《瓶花谱》也有很大的帮助。

其实我觉得好多事情只要你用心去做的时候,资料慢慢就浮现出来了。当然,我希望以后还有更多的关于金润的史料能够问世。

从满插到一枝为贵,中国瓶花构型经历了巨大变化

北青报:《瓶花谱》对古代瓶花理论产生了哪些影响?

徐文治:我觉得这本书的影响首先是在瓶花理论的体系建构方面。从后来的《瓶花三说》、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我们都可以看出金润《瓶花谱》对他们的影响。这三本书的理论建构基本上都是在金润提出的一个框架内进行

责任编辑: 梅长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