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盲山》导演李杨:人生短暂 行动更重要
2022-06-22 10:01:41 来源: 北京青年报

15年前拍摄的电影《盲山》不久前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该片导演李杨因“放弃《盲山》电影版权”而受到广泛关注。5月的一天,李杨导演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独家专访,李杨坦言,他一直在做电影、写剧本的路上,始终在看见、在思考、在表达。

李杨自言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在他看来,人生短暂,行动最重要。这段时间徜徉在川藏线神奇的山水之间,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与大自然相比,人类渺小到无法形容。此番疫情之下的行走尤其令他感慨,“人一定要尊重大自然,不然定会遭到自然法则的惩罚,古今中外无一例外”。

哪怕我不拍《盲山》,也应该关注

为打击拐卖妇女做点贡献

北青报:大家转发电影《盲山》的时候,您很快宣布说不追究版权问题,希望让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为什么做这个决定?您因为这个事“火”了,觉得意外吗?

李杨: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想通过不追究版权这个行动,希望能帮助有类似被拐卖经历的人,使她们获得解救,或者能使她们的生活获得改善。其实15年前我拍《盲山》的目的,也是希望帮助这些人,希望社会上拐卖妇女的犯罪行为能够消失。

作为一个人,哪怕我不拍《盲山》,也应该关注拐卖妇女,为打击拐卖妇女做点贡献。现在好像一说贡献,人们老觉得是个宏大的口号,或者得做出多么大的事才叫贡献,实际上所有的贡献都是由一个一个人做的,是一件一件小事汇聚成的,比如遇到拐卖妇女这种事,哪怕一个人做出不沉默的表态,都可能会改变一个家庭或者一些人的命运。

我没有想到《盲山》会引起这么大轰动,我碰到很多人,都跟我说看了电影之后想起自己小时候有过这种瞬间的被骗经历,比如有陌生人给她吃的喝的,以前没意识到是拐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危险很害怕。从这点来说,我又觉得这个“轰动”是在我的希望之中。我希望这个事能引起轰动,而不是说我这个人引起轰动。我希望能够杜绝此类犯罪,帮助、保护那些被拐卖的妇女,让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人不再有恐惧。

北青报:有一些90后、00后年轻观众,他们留言说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导演,觉得您以前的电影真挺了不起的。看到这些反馈,您有没有感到有点意外之喜?

李杨:得到更多的人认识,特别是被年轻人关注到,对我来说当然是件高兴的事,因为从中能看到一种希望。我为什么在《盲山》里设计了一个叫李青山的小孩?人们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在电影里特意让这个孩子保持了人性纯洁美好的一面,他的一个很小的动作,就使白雪梅有了被解救的希望。其实这也是我通过这个电影对生活寄予的一些希望和期盼。

被再次关注到,对我个人来说没有觉得很意外,毕竟我从事的工作涉及公众面,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某种事情让大众关注到。我认为这是正常的,我不觉得意外,也不会有什么惊喜。

在我生命的底色里,刻着苦难的记忆

因此对电影似乎天生有种使命感

北青报:您好像一直对电影之外的东西都挺淡然的。

李杨: 这可能和我成长过程中的家庭巨变有关,经过大起大落,可能我就宠辱不惊了吧。我1959年生人,生长在明星家庭里,有个很美好的童年。我母亲很早就参加地下党的剧团演出,她在东北小有名气。我父亲在“文革”前主演过两部电影,那时候他已经是明星了。我小时候生活在西安,60年代初西安有一条路叫文艺路,那里集中了京剧团、歌舞剧团、文工团、戏曲剧团、话剧团等六七个文艺单位。我的同学大部分是艺术大院的孩子,我们从小一起玩,玩过家家就是模仿大人们在舞台上排练话剧,我在这种氛围里长大。

1968年父亲被打倒了,停发工资,关进“牛棚”。那时候要求我母亲和他划清界限,但是我母亲没那么做,她对我父亲不离不弃,我一直觉得我母亲很伟大。

我13岁时,父亲去世了,家里一下子从富裕变得贫困,我们这种戴着“黑五类”“狗崽子”大帽子的人,上学、工作都很难,可我必须要为母亲分担,我很早就出去挣钱养家了,切身感受到人性里的各种险恶,可以说在我生命的底色里,刻着苦难的记忆。

也因此,我对电影似乎天生有种使命感。

北青报:为了完成电影梦想,您经历了很多事,比如成为国家话剧院演员、考上北京广播学院,又退学去德国留学,您觉得出国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其间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

李杨:最大的收获就是打开了我的思维定式,意识到认识世界不仅仅有一种方法。我现在常想一个问题,做文化的核心其实比的不是技术,也不是用词多么华丽,而是认识世界、认识人性、认识社会现实的深刻程度。这个思维方式和解决问题的方法对我来说很重要,而这些恰恰并不是课本教的。

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回国时,我跑到最贵的商店想给我妈买礼品,想买最贵的名牌,但是那个售货员不经意地说:“最适合的就是最好的”,我觉得这句话特别有哲学意味,商场里的这种利他主义,以及她的人生态度让我醍醐灌顶,甚至改变了我的价值观,我甚至想我到德国来要学什么?以前觉得要上最好的大学,进最好的专业,跟最好的导师,现在我觉得我要找到最合适我的专业。

所以后来我换了四个学校,比如柏林大学已经非常好了,我又跑到别的学校,因为我要找到自己最对的东西。我考慕尼黑电影学院时,因为超过30岁的年龄线,所以不允许我参加考试,幸运的是,我去考科隆电影学院,他们看了我拍摄的作品说没问题,让我觉得30多岁的人也可以有新的机会,很是感念。

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学习方法,那些教授不告诉你什么是对错,对和错是要自己去悟。上课时,我们可以反驳他,他也不会觉得我是教授、是系主任,我就是对的就是牛的。学生解读出自己的东西要靠思考,而不是靠灌输,我觉得这种“无为”的做法,对学生、对艺术是一个呵护。

哪怕再辛苦也坚守着拍电影的梦想

能用钱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值了

北青报:回头看您自己走的路后悔过吗?您又是如何一次次突破人生低谷的?

李杨:从来没有后悔过,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我不仅仅是为了学电影,更是去了解这个世界。

那时很年轻,所谓无知者无畏。我出去之前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国外是什么样,到了国外以后,发现很多东西跟我们电影里看到的都不一样。刚开始整个人是蒙圈的,根本找不到北。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你根本进不到人家的文化圈和生活圈,这个跟你有多少钱无关,文化的差异会带来巨大的失落。即便今天,这种文化的碰撞也是很多留学生都会遇到的问题,只不过有人适应快一点,有人适应慢一点。

刚开始,我觉得虽然付出了很多代价,但毕竟在那个年代看见了世界的样子,我是值得的。1990年我探亲再回去,心态就不太一样了,我潜下心来融入当地社会,去了解他们的文化。那时候我打工就是为了要去实现自己的电影梦想,我所有的纪录片都是自己出钱拍,其实就是想要突围,哪怕再辛苦我也一直坚守着自己拍电影的梦想。

1991年我去云南拍了反映摩梭人生活和文化的纪录片《妇女王国》,后来在德国电视台一个著名的妇女栏目播出。我拿着这部纪录片去报考赫赫有名的科隆影视传媒学院,读研究生,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我28岁到德国,在德国待了将近15年,2000年底回来的时候已经40岁出头。我其实早就决定回国了,但40多岁才回来,就是为了要从经济上、思想上做好准备。1996年我硕士毕业之后,第一想法就是回国进电影厂,但回国后,我看到几乎每个电影制片厂都在卖地赚钱养活职工,后来听说国内可以用很低的成本独立拍电影,我觉得能用钱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值了。

为了多准备些资金,我立刻飞回德国闷头赚钱。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三年后必须回国拍电影。

和刘庆邦老师在小饭馆签下了改编版权

之后拍了一鸣惊人的《盲井》

北青报:您回国就遇到黄建新导演,不久之后拍了处女作《盲井》,拿了一堆大奖,包括第5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高艺术贡献银熊奖,这个经历真的难得。

李杨:2000年,我接到黄建新导演的来信,说他要拍一部新片,问我愿不愿意回国做他的副导演。我毫不犹豫地立刻飞回北京,给黄建新导演当选角副导演,从筹备开始一直干到后期。我非常感谢黄建新导演给了我在剧组实践的机会,这些经验对于我后来拍《盲井》,有非常大的帮助。

当我了解到中国出来一些低成本独立电影,我当时就觉得我也可以自己来拍。刚开始我拍电影很多人不理解,说明明不挣钱,还为啥自己花钱?很多人都劝我别投了。其实我对财富的观念向来觉得钱要花到自己喜欢的事上。直到现在,我也觉得我就爱电影,我喜欢它我就花在它身上,所以就不焦虑。如果说拍电影

责任编辑: 梅长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