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闺蜜都爱我——《艾米丽闯巴黎》续订第四季
2022-04-08 11:15:29 来源: 北京青年报

《艾米丽闯巴黎》(也译为《艾米丽在巴黎》)一路闯到了第二季,尽管剧情走向狗血,人设脸谱化,现实指涉肤浅,但依然获得了Netflix的青睐与支持,续订到了第四季。当下颓唐的疫情现实不断挤压着观众紧张的神经,无力反思无意深刻,笨蛋美人穿梭于都市的繁华背景中,周旋于各路为她倾心的帅哥中,每天忙于将自己打扮成一只挂满名牌logo的花孔雀,加上浪漫旖旎的配乐,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愉悦放松紧绷的神经与压抑的心情了。

我的闺蜜都爱我——《艾米丽闯巴黎》续订第四季

我的闺蜜都爱我

剧情如其名,简单直接。主角艾米丽,一个外派到巴黎的芝加哥笨蛋美人,在世界时尚之都逢凶化吉,处理了一个又一个别人无法完成的工作难题。工作之余通过与帅哥们调情感受法式浪漫,借摇晃的酒杯和变换的华服完成自以为是的文化交际与沟通,面对波光粼粼的塞纳河感叹“这就是生活”。

第二季续接了上一季未处理完的爱情三人行难题,艾米丽左手拉着品位与心胸皆非凡的好友卡蜜尔,右手挽着执著于诺曼底风味的天才大厨加百列,虽然加百列通过与相恋多年的白富美女友分手这一举动来表达对艾米丽的纯粹真心,可是我们的主角艾米丽坚持不为所动,以帮助两人复合来表达自己插足他人情感的道德负罪感,其热心程度让人一度忘了她才是那个导致两人关系破裂的罪魁祸首。这就是主角光环:虽然我犯错了,但是观众还是必须爱我、必须原谅我、必须赞赏我的美丽与善良。

可是如若没有冲突牵引,观众怎么会有追剧的渴望?于是,经过两集的铺垫,第三集时卡蜜尔终于发现男友负心的原因是自己萍水相逢却引为知己的艾米丽。在艾米丽的生日宴会上,卡蜜尔举起酒杯揭秘她的新发现,并高呼“干杯”以表达自己对这对“狗男女”的祝贺。剧情走向突然变得熟悉,《小时代》中的南湘也对顾里说过这样的话,也是精心筹备的生日宴,就在我们期待卡蜜尔把杯中香槟倒在艾米丽精致的妆发上,并高亢祝福“发烂!发臭!”之时,卡蜜尔摔杯走人。不禁为郭敬明捶胸顿足,法国人还是不如静安区佳丽们豁得出脸面。

其实探讨女性关系的优秀剧集很多,各有各的面向和挖掘,比如《杀死伊芙》中探员与杀手的暧昧生死纠缠,比如《我的天才女友》相伴成长过程中的激励与嫉妒,比如《傲骨之战》中的股权纠纷与携手并进。但是《艾米丽闯巴黎》选择了最浅淡庸俗的一种,“我的闺蜜都爱我”,即使涉及原则问题的纠纷,我们也能和好如初。这不仅是对剧情的简化,亦是对女性人格深刻复杂性的消解。

美国学者玛丽莲·亚隆与特蕾莎·多诺万·布朗合著的《闺蜜:女性情谊的历史》,以翔实史料和细腻分析梳理了自《圣经》以来女性情谊被忽视、漠视、歧视到逐渐被正视、重视的漫长历程,此间有无数的努力斗争与泪水辛酸,一个“和好如初”的粗劣情节不足以表达女性个体丰富的生命体验与复杂的情感层次。

帅哥和甲方都爱我

与大厨的爱情以闺蜜出马而告休止,事业大道则继续铺进。只需要对着手机镜头完成45度角完美自拍就可以搞定广告公司宣传KPI、吸引到皮尔·卡特这样的国宝级设计师之青眼,那何必再付出智商和汗水呢?于是艾米丽继续自拍,继续完成业绩,继续事业爱情双丰收。是的,当然有爱情,笨蛋美人身边怎么会只有一个大厨?当然还有其他人,比如伦敦型男阿尔菲,虽然这位银行外派商业精英起初看不上艾米丽的浮夸与肤浅,并在法语课上给出了全剧最精准的吐槽介绍:“艾米丽在营销部门工作,穿着傻傻的衣服,喜欢工作不喜欢玩乐。”

但是他不可能逃脱笨蛋美人艾米丽的主角光环,从第六集开始他便不可自抑地爱上了艾米丽,并因为她摆脱了对巴黎的刻板印象。哦,无所不能的主角光环!欢喜冤家的恋爱套路百试不爽,何况在巴黎这样的订婚圣地、恋爱之城。与此同时,艾米丽的友情危机也靠着卡蜜尔的宽容原谅顺势消解了。

剧方有消除雌竞的野心和尝试,但结果是只要延续“姐妹会”的传统拉个钩钩,就解决了背叛与欺骗这样沉重的人生命题。虽然艾米丽心中依然有加百列的位置,但是碍于拉钩钩的约定,只能暂且将这份情深埋心中,压抑、压抑、再压抑,直至压抑出一曲高亢嘹亮的《爱的奉献》,压抑出一个为友情牺牲爱情的伟岸好友形象,压抑出一段不合情也不合理但是就是存在于巴黎梦幻天际线下的崎岖情感结构。

艾米丽的工作能力亦令观众迷惑,明明是负分的业务水平,却总是交出满分的业绩答卷。艾米丽可以得罪同事、冒犯客户、僭越上级、不分公私、不顾场合,但是她也可以在会议上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取代同事费尽心思写出的规划,可以一个电话就搞定令旁人焦头烂额的会场音乐难题,可以抢夺同事的客户但是不允许同事以牙还牙,可以拍一张照片就为营销甲方吸引巨大的流量与关注,可以直眉瞪眼求求财大气粗的赞助商就解决餐厅的开业矛盾,可以靠贸然闯入客户游艇引其关注并获得“非她不可”的续约指令。

如此种种自然引得利落能干的优雅上级希薇对她刮目相看,同时很难不对自己心智发达却鲜少进行45度自拍的前半生怅然反思,恨只恨自己太聪明太强悍,没有艾米丽那命运天降般的KPI大礼包,一降一个准,一砸一份合同大单。即便是在《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中,菜鸟新人在扮美的同时还要发动大脑、手忙脚乱地解决上司扔过来的连环考验,但是艾米丽不需要,她只需要不断换装自拍,轻喜剧的框架里容纳不下过多的女性智慧和工作经验。

穿衣打扮谈恋爱

这就是现代“灰姑娘”神话的延续,是“小妞电影”(ChickFlick)类型的延伸,女性角色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爱情,虽然艾米丽除了美貌什么都不具备,但还是能在严苛的现实之网中挣扎打捞出一片玫瑰粉的幻梦,甚至与现代经济的光速发展齐飞,拥有了剧本开天眼后无限加持的职场赋能。广大女性同胞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现代社会竞技场中博得了一片立足之地,但是艾米丽们只是以此为背景来完成自己的童话爱情幻想,这不是不对,只是可惜。或者说艾米丽们是当代社会的刻舟求剑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女性意识如何蓬勃生姿,她们心心念念的还是穿衣打扮谈恋爱,她们穿着绮丽华服匍匐于时代之舟旁,弯腰躬身打捞自己的白马王子与蜜糖爱情,虽然不乏“我追求”“我选择”的“我”之存在,但是她们人生的高光时刻依旧被定格在男性投之爱慕眼光的相逢瞬间。

明明是爱情、工作并行的双线叙事,却总有一条线要九死不悔、百折不挠地为另一条线让路,笨蛋美人会说:工作怎么能和爱情比肩?最终,笨蛋美人的女性身份呼应巴黎城市背景的琳琅奢侈品,拼接出又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欲望能指,穿梭在走两步就能遇到真爱的狭小时代中。

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美国文化研究学者珍妮斯·A.拉德威曾在《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一书中,通过对史密斯顿女性群体的阅读偏好进行取样调查分析,指出女性阅读通俗浪漫小说的愉悦来源与潜在弊端。阅读的意义在于逃离日常生活,起到文化上的释放阀作用,具备短暂的疗愈性。而其潜在弊端则在于卸下了女性主义的武装,削弱了战斗力。这也可以延伸到《艾米丽闯巴黎》中,霓裳彩衣、塞纳美景、法式情调,这些元素的组合给予观众不小的视听冲击,可以视为繁琐日常的一针麻醉剂。

如剧中台词所说,“巴黎建立在幻想之上”,但生活不是。艾米丽每天逛逛繁华大街,和闺蜜们参加各类派对,换换衣服谈谈恋爱,从不担心收入还可以购买奢侈大牌,消费主义又一次对剧集内外的“她经济”下手。剧里的她,沦陷在消费氛围营造的瑰丽幸福幻觉中;剧外的她,一不留神就成为娱乐工业所期望她们成为的那一类人。艾米丽一集若干套的换装努力似乎在通知各位观众,如果女孩不穿Valentino高定,不骑Dior联名的拉风摩托,就无法获得恋爱之箭与命运之神的眷顾。

这是借由商品经济与消费主义打造的属于都市浪漫轻喜剧的乌托邦时刻,正如珍妮斯所援引的詹明信之重要论断:“任何一种大众文化形式都有一种维度,它隐而不现,而且不论社会秩序如何式微、消极和危急,它都将以产物和商品的形式从中诞生出来。”这种隐而不现的维度极大弱化了女性主角本可以呈现出的女性意识与主体独立,性别政治下浮光掠影的女性光辉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清楚昭告这是一个传统、呆板、稳定又和谐的领域,这是一个可以开心地在父权制下和帅哥们谈恋爱的法式乌托邦。从女主人设到剧本走向都充盈着一股烂俗乏味的过时风度,的确就像亦舒师太说过的:“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责任编辑: 梅长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