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之蜃气楼幕末篇 第一卷 志狮噬人
(相关资料图)
作者:桑原水菜
插图:ほたか乱
翻译:kara
本译文仅供日语交流学习使用,不得用于任何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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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迦具土之男
大高又次郎正在家中专心制作皮甲。
那是前几天为同伴丈量过身体,现在开始为其制作的。他似乎有着一旦进入制作盔甲的工序,便会整天闭门不出的习惯,连吃饭也是早晚用送来的饭团解决。制作时,他便从志士变成了工匠的双眼,用握刀的粗壮手指,将皮革拼接在一起,编织成坚韧的皮带,完全是一副过去还做制甲师的样子。
“信三郎,你要回去了吗?”
大高结束制作时已是深夜,家人也已睡下。他将这个出身于相模的原天诛志士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疼爱。在憋屈的潜伏生活中,唯一的安慰似乎就是和信三郎一起喝酒了。
(真是个温柔得像圣人一样的人啊。)
因为喜欢故乡播磨的祭典故事,大高会像说书人一样地,以不输给他们口才地讲述引以为傲的祖先的那些朗朗上口的讨伐故事。虽然听得入神,但一直隐瞒着自己是佐幕派的景虎心中却感到十分复杂。
“我啊,春日。我并不是为了替祖先报仇才这么说的,但是我一直对官方强加给我们的‘忠义’思想抱有怀疑。儒学这种东西,不过是幕府为了让我们老老实实地服从而方便地搬出来的思想罢了。他们说忠孝是美德,现在赤穗浪士才会像是榜样一样,才被人提及。我认为那并不是忠义的行为,是播州武者的意气用事。这就是我无法坐视不管的原因。”
“可是尊皇攘夷的思想,并不是能够强加给人们的东西。”
“由顺从的人自己去选择顺从,也叫做有选择的自由。”
大高的语气十分有力。他选择了天皇,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凡是追随天皇的人,都是平等的。老爷们和我们都一样。不管是老爷们也好,什么都没有的我们也好,只要思考国家的问题,就能参与到世界变革的时代已经到来了。这可是大事啊,信三郎。我认为幕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不认为推翻它就能建立萨摩幕府或长州幕府,但我认为桂君所说的新政权已经是必要的了。如果不是这种新的力量,就无法改变和保护这个国家。”
“大高老师……”
“在维新回天的动乱时代,像你这样拥有剑术的人,是必不可少的。我要做皮甲来保护你这样的年轻人,这可是能够扛起肩负着下一个时代的生命的皮甲啊。”
“您在说什么啊?大高老师也还很年轻啊。”
“不。我只是一个做盔甲的。得是像你这样既有本事又有头脑的人,去负责明日的日本政事就好了。”
景虎有些吃惊。大高像是恶作剧似地笑着说。
“隐瞒也没用的,信三郎。你不是一个只知道耍刀弄剑的人。你拥有能够看得很远,能够看到这个国家未来的眼睛。并没有多少男人拥有你这样的远见。”
“大高老师。”
“在宫部先生和桂君那里,你需要学更多东西。不仅仅是兵学和国学,还有异国的国情、技术、政治。你很聪明,我们学不来的东西也能很快吸收,一定会成为背负这个国家的男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
景虎垂下了眼帘,杯中的酒泛着苦涩的味道。
大高寄予的期待,越是纯粹,他就越是觉得苦涩。
(这里的空气对身体是有毒的。)
真挚并且过于热情。即使只是冷眼旁观,也会被其所撼动。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充满激情的人。这是什么样的信念啊。改变一个国家,只要去行动就能够实现。连这种事都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并且为之坚信不移。
他们也生活在这个国家吗。
那些对自己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深信不疑之人。
景虎看到像大高他们这样的人也会觉得目眩。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遗忘了去改变什么的想法,也忘记了希望,任凭自己随波逐流地活着。厌倦了面对自己和他人的问题,像躲在壳里一样,只注视着结局。他们和自己截然不同,宛如正负两极一般。
“哪个,喏,信三郎。我也给你做一套皮甲吧,算是我给你的饯别礼物。”
说着大高便放下酒杯,准备开始量尺寸。
(大高先生……)
他们正在试图改变未来。
与一味向后看的自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他们生命的力量太耀眼了,对于太习惯于空虚的胸膛来说,宛如毒药一样。
大高在工房闭门不出的时候,景虎作为勤王的同志,仍然在担任其他同伴的保镖。
一副浪人打扮很容易引起街上警卫的注意。所以景虎特意建议同伴们尽量穿着“像样”的衣服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上。如果提心吊胆地窥视周围的人,行为可疑,则很容易引起注意。正因为知道那些警卫的手段,为了瞒过他们的眼睛,景虎才会提出这种忠告。
但是新选组的执著还是敏锐地嗅出了勤王的味道。甚至昨天双方也差点拼个你死我活,但好在景虎在场。他与对方彼此心知肚明,便将同伴们放走,引到自己身上“收拾”了。
“对不起,春日。”
幸免于难的宫部鼎藏浑身是泥地向景虎低头行礼。
“能够拼了老命继续活动,也是托你的福,感恩不尽。”
“没什么,这是我身为‘志士’的工作。”
回答过后,他突然发现宫部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便问有什么事。
“你说你是农民出身的志士,真的是这样吗?”
景虎警觉起来。宫部笑道。
“我一直认为,你的举止中有一种不像是农民的仪态。据说宫本武藏不仅剑术高超,绘画也很有一手。拥有一技之长,自然就能做到万事如意。你知道武藏晚年在熊本的事吗?”
之后便转到了关于“五轮之书”的话题。这个人不愧是肥后勤王的重要角色,看人很准。景虎觉得,自己不能久留,更不适合当密探。再被观察下去,谁知道还能被嗅出什么来。
傍晚时分,景虎顺利地将宫部送回丹虎处,然后踏上了回大高家的归途。
(这一带似乎也被新选组盯上了啊。)
到处可见不穿队服的密探。因为是同类,所以可以从眼神看出来。
(必须减少他们的数量,以免受到他们的干扰。)
一边思考着实行的方法,一边走进高濑川沿岸的小路。雨水将摇曳的柳枝淋得湿透,而在那对面出现了一个打着伞、身穿羽织与袴裤,衣着得体的男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干净利落的脸庞,腰间带着大小两把刀,一副哪里的藩士的模样,看起来比自己小十岁左右的男子。
景虎瞠目结舌。
“直江……”
“果然不出我所料。”
面对即将转身离去的景虎,直江开口道。
“最近在潜伏志士之间很受重视的剑术高明的保镖,指的就是您吧?”
“为什么那么认为?”
“奇怪的谣言总是无处不在的。”
雨滴从伞尖滑落。直江不在意弄湿的肩膀,语气沉重地说。
“这一个月来,新选组的队员之间有传说在河原町有狐狸出没,而且似乎是一只会妖术能够化人的狐狸。因公务而追捕不法浪士的队士行踪不明,在被发现之后却失去记忆的事情经常发生。他们嚷嚷着这是袒护志士的勤王狐所为,听说这次要举行大规模的猎狐行动。”
“……”
“您什么时候变成狐狸了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时间陪你做无聊的事,快回去吧。”
“您为什么要伤害晴家?”
正要离去的景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知道您潜入了勤王派吗?”
“……这不关你的事。”
“您真的打算除掉晴家吗!”
景虎回过头来,眼神黑暗而冰冷。
直江毫不掩饰自己的悲伤。他垂下视线说。
“……我不愿意相信这种事。”
“晴家是勤王派,被他看到脸也是没办法的事。”
“勤王佐幕究竟算什么?在那之前,我们是上杉的人!我们可靠的大将上杉景虎到哪里去了呢。在您成为幕府的人之前……!”
景虎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踏出了步子。直江的鼻子前有什么锐利的东西一闪,回过神来的时候,伞已被割裂开了。视线的前方,还有一把伞掉落在地上,雨点无情地打在那把伞上。
景虎已经拔刀在手。
“……不要再说了。”
直江咕噜地咽了口唾沫。
“我不是叫你们离开吗?今生我不会再和你们扯上关系的。”
“您是——上杉夜叉众的总大将。”
“那种事我不知道。”
“仅仅因为碍事,就要斩杀跟随自己三百年的人吗?您已经变了。为了自己现在的立场,连三百年的羁绊都……!”
“啰嗦!”
刀尖对准了直江的喉咙。
景虎用比刀刃还要锐利的眼神瞪着直江,但直江还是承受住了。他的视线沿着刀背滑向前方,冷静地看着刀尖前方的景虎。
“……景虎大人……”
景虎的脸上瞬间露出苦涩的表情,随即收刀入鞘,似乎是要将自己的情绪一并收起一样。
“去吧。要是被人看到和你这种正儿八经的藩的藩士扯上关系,谁知道会被同伴说什么呢。”
“您所说的同伴,是指勤王派的志士吗?”
“……与你无关。”
“我想向您确认的并不是关于晴家的事。请看这个。”
直江从怀里掏出来的,是前几天袭击直江他们的式神的灵符。
“您经常出入三条一带,就是因为这个吗?”
景虎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是哪儿来的?”
果然,直江想。
“……据说萨摩的要人被使用与此相同的式神所咒杀。我是通过长秀知道的。听说公武合体派的要人最近连续被咒杀了,连我们也遭到了袭击。“
“你们?为什么?”
“被认为是妨碍者了吧。色部先生虽然不是直接去与这个式神的咒者接触,但已经在着手调查了。看来咒者是勤王派,对佐幕派和公武合体派的萨摩和会津心怀怨恨。这不也是您的真正目的吗。试图潜入勤王派,哪怕是要将晴家灭口,不也是为了寻找那个咒杀的咒者吗。”
景虎没有回答。
但是,直江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果然如此。”
“你们不要插手,这是我的工作。”
这一句话让直江受到了小小的冲击。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景虎划下这样的界限。感觉仿佛景虎身体的一部分突然离自己远去,就像是一种强烈的疏离感一样。虽然直江立刻产生了提出异议的冲动,但还是将它压在了肚子里。
“不,景虎大人。如果您执意要表现得像个官家的人,那我就执意要表现得像个夜叉众的人了。身为夜叉众的人,我要追查这咒杀的真相。”
“你会碍事。不要插手。”
“您做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也可以随意去做我的事。”
“直江!”
“如果您要命令我的话,就不要以幕臣的身份,而是以上杉景虎的身份来命令我。”
直江一步也不肯后退。景虎不耐烦地瞪着突然变得傲慢起来的直江。可是一旦下定决心,直江就是个撬也撬不走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人因为咒杀而死,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毕竟不能对利用死灵的诅咒视而不见。”
“利用死灵?那是什么意思?”
景虎还不知道“赤之臂”的事情,原来他的行动是针对式神咒杀之事。直江得意地看向对方。
“还是必须让您知道一切才行,知道这京都里正在发生的事。”
*
既然在这里抓住了他的手,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直江的真正用意完全在于此。
咒杀之事当然不能视而不见,但更重要的是,他一心想给在此重逢的景虎戴上枷锁。直江觉得景虎的影子已经淡薄到不得不这样做的地步了。
不会再犹豫了。
如果现在放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这次换生了,下次他不去换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只有掌握了他的行踪,才能决定是否让他换生。不知道他的安危如何,甚至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净化了,这种自己活着却患得患失的日子,已经受够了,直江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念头,景虎是否也察觉到了呢。
他的脸上挂着沮丧的表情。
对于景虎来说,直江这样做才是最沉重的负担。
光是看看直江的脸,大概就觉得自己像是被关起来的囚犯吧。
然而,从他并没有逃跑的意思来看,景虎对于这次的咒杀时间一定也感到相当棘手,所以才会觉得现在需要直江他们的协助。
(说到底,您所需要的只是这一部分的我而已吗?)
正是因为景虎那颗疲惫不堪的心,才想要他说出需要自己的话。
直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景虎感到痛苦的话,希望去除掉这份痛苦的话,就能够以自身的意志来寻求自己的帮助。然而景虎却绝不会乞求救援,绝不会将此说出口,绝不会说出“我需要你”这种话。
只要有这么一句话就好,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该是怎样的报偿啊。
(只要自己背过身去,那个人就又回到孤身一人了。)
那就让他说出来。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调伏力”也好,说出直江信纲是必要的。
(要是他了解就好了。)
然而景虎却是潜入勤王派之身。
直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打扮的确如长秀所说的一样。月代头这么保守的发型,在以思想如此走在时代最前沿为荣的奔放的志士们看来,简直是老古董了。说起来,如果让勤王方知道自己是越前藩的藩士,景虎的任务就危险了。直江下定了决心。
剪掉了发髻。但又因为有月代的部分,所以没办法梳起来,便干脆几乎剃光。
还有身上也换成了旧衣服,像是个浪人一样。
完全就是一副不法浪人的样子了。
“你……”
第二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直江让景虎不禁愣在那。
“这样的话,我可以陪在你身边了吧,景虎大人。”
一个越前藩的藩士会这样……春狱公要哭了吧。景虎一时无言以对,但直江的决心已经传达到了令人厌恶的程度。只要他愿意,即使以景虎为由脱藩也在所不惜。他就是这样的人。
“真是的,你这个人……就算过了三百年,还是个笨蛋。”
好久没听到这种讨厌的话了,直江却觉得心里很是舒服。
景虎潜入的理由果然和直江观察的一样。有迹象表明,咒杀正在横行。景虎受大久保忠宽(后来的一翁)之托,潜入勤王派浪士之中,搜寻咒者的线索。
“我还没有查到那个人的底细,但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
景虎向直江坦白道。
“这是和勤王派有密切关系的教派的情报。听说他和这里的大高他们也有交流,为了探听虚实,我就潜入了进去。但还没有找到类似的人,也没有确认具体是哪个人。”
“那个所谓的勤王的教派,是不是就是迦具土流?”
“是啊。他的同伴试图用迦具土流的咒术,但被发现并杀死了。我也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大高他们,但大部分人的反应都很冷淡。只有一个人有些反应。”
“是谁?”
“长州一个叫竹井的男人。他是在都城落魄的尊攘派七卿与长州之间牵线搭桥的强有力的桥梁。我们发现,七卿之中有一人与土御门系的旁流有关。”
“土御门的——您是说他和禁里的阴阳寮有关?”
“不,不是阴阳寮。”
现在在朝廷的阴阳寮担任“阴阳头”的,是一位名叫土御门晴雄的公卿。他是土御门神道的当主,曾经在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中名列前茅。这是安政五年,京都公家们为反对臭名昭著的日美修好条约签订而发起的反对运动。但是土御门的当家人并不是像都城沦陷的七卿那样偏激的过激尊攘派公卿,本来就和迦具土早就划清了界限,显然也和这次的咒杀事件没有任何关联。
“也就是说是勤王派的迦具土传人和七卿联手了吗?”
“掌握着阴阳寮不会使用的邪道咒杀法的迦具土流,有着‘影之土御门’的别名,据说在公卿之中,也有暗地里藏匿咒杀法的人。与这七卿息息相关的竹井,最近开始频繁出入这里。与此相应的,潜伏志士的行动也突然变得活跃起来。”
景虎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在密谋着什么大的计划。”
“密谋?”
“这个计划好像还只是在干部内部讨论,但是为了恢复尊攘派的失地,他们似乎要干出什么大事来。准备工作正在稳步进行。大高又次郎正在赶制皮甲,对面古高俊太郎的仓库里,每天都会有什么货物运进来。”
“大宗的货物吗?”
“我认为是武器或是火药。”
直江咽了口唾沫。这么大费周章的准备,难道是想在哪里发动战争吗。
他想起了伊乃吉脱口而出的话。
——哥哥他们要起义了……
“那个计划的一环,可能也包括那个咒杀。明天在丹虎有个大型会议,竹井也预定要来。在那个会议上可能会透露些什么。”
景虎对直江使了个眼色。明天晚上。地点是丹虎。
“……我知道了。”
“你在那里干什么,信三郎?该吃晚饭了。”
大高又次郎从高濑川上的小桥上现身,还带着孩子们。他注意到直江便问道: “那位仁兄是?”
“就是前几天提到的我的妹夫,他叫春日平次郎,今天早上才到京都。”
“哦,是你啊。我听他提起过你。原来如此,看起来是个身手不凡的大丈夫啊。”
他告诉大高,说直江是“作为尊攘志士在江户活动的妹夫”,参加过几次东国的尊攘派起义。正是在这种困境下,他才想成为京都同志们的战力,在姐夫的邀请下赶来。
“只要值得信赖就行。你妹夫一定能打出漂亮的仗来。”
一句“打仗”,让直江敏感地嗅到了什么,看来他们确实会有些大的动作了。
(可是究竟是……做什么呢?)
“只要能帮上忙,请尽管吩咐,不管是保镖还是什么。”
“这样啊。来,赶快帮忙准备一下吧。”
大高说着,便握住了他的手。孩子们也对新来的客人笑闹着,开玩笑说:“为什么是光头呢?”大高似乎毫无疑问地就接受了直江是“信三郎的妹夫”的说法。虽然是觉得对方的警惕性太低,但这就是他信任自己的证据吗。
(土御门旁流——迦具土吗……)
景虎又恢复了严峻的表情,从怀中掏出折纸,凝视着那个式神。
*
“清醒过来了吗,晴家?”
晚间,在客栈的一个房间里,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晴家终于醒了过来。
“色部……先生?长秀……为什么,我……”
看着照顾他的两个人的脸,晴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一片混乱。连记忆都不清楚的晴家,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即使向胜长说明,也没有实际发生过的真实感。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
“头昏脑胀的,不知怎么回事……”
“你说被景虎打成这样的。”
长秀正坐在枕边,手里在拆卸清洁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西式手枪。
“你不是碰上景虎差点被他灭口了吗?”
“JINGHU……?JINGHU……”
晴家双手按着头陷入了沉思。仿佛是有某种模糊的白雾在阻碍他翻阅自己的记忆一样。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就在胜长和长秀探头朝他看去的时候。
“不是,不是景虎。”
“你胡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让你落到这种下场的不是景虎吗?”
“不是……是景虎……但又不是……”
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晴家喃喃念着“那个时候”,拼命地在寻找记忆里的线索。
景虎确实是向自己发起了攻击。不是用刀,而是用念攻了过来,晴家只能用“护身波”抵挡。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以“力”去反击。正因为知道对方是真正的景虎,他根本无法动手。
所以便逃掉了。
他在景虎面前击落屋顶的瓦片,阻挡对方的追击。
——会被杀掉的……
人斩JINGHU的幻影与景虎重叠在一起,晴家惊恐万状地逃走了。
——那个人会杀掉我的。自己被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会被杀掉的。
他觉得景虎正举刀逼近,便不顾一切地逃了出去。现身于他不停地奔逃的前方的是……
——你们要做什么。
大概有五六个人吧。挡在前方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男女老少。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刀,指着晴家。晴家看到他们的肩膀上都搭着一对“赤之臂”,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这些家伙难道是景虎的手下吗?
面对袭击而来的男女老少,晴家应战了。晴家看到对方被“赤之臂”附身,便想施展“调伏力” ,但和长秀一样,失败了。也由此陷入了混乱的状态。敌人仿佛数不尽杀不绝一样,晴家只能用“力”打倒对方,杀出一条血路。
那些人是被操纵了吧。那个“赤之臂”究竟是什么。
(难道景虎有什么企图吗?)
为了逃命而逃走的晴家,好不容易来到自己居住的长屋的入口。等在那里的是一个浪人模样的男人。本以为是景虎,其实不然,但自己认得他的脸。
——我记得你是……
那个男人从手中扔出一叠纸似的东西,像是雪妖一样地朝着晴家扑来。他不由得护住自己的身体,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的意识飞了进来。
——你会是个妨碍,无法成为我们的同伴,离开这里。
是男人的声音。粗重低沉的声音仿佛在侵蚀大脑,将晴家的意识吞噬。
——离开这里。死人。
不久,巨大的黑暗团块朝他逼近,晴家吓得拔腿就跑。为了寻求帮助而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的地方,正是长秀逗留的旅店。
“这么说的话,袭击你并使你昏倒的不是景虎,而是那个男人咯?”
“……嗯……是的。”
“那是谁?他认识你吗?”
被胜长这么一问,晴家一边按着头,一边拼命描摹着轮廓模糊的图像。然而,令人沮丧的是,脑中的影像并没有变得清晰起来。
“肯定是认识的。可是是谁呢,想不起来了。”
“努力想一想,晴家。”
线索就在手边,自己却想不起来。这段记忆就像雾气一样模糊。
“再见一次应该就知道了,应该就能知道了的……”
“好好想想,你看到的那个人,也许和袭击我们的是同一个人。那是谁?”
“……长州的……”
晴家突然抬起头来。
“吉……田?”
“什么?”
“那个把我吞没的人……
晴家颤抖着喃喃自语。
“是长州的……吉田稔麿……”
*
翌日,景虎作为宫部鼎藏等人的护卫,陪同他们前往四国屋丹虎。这一次似乎是在号召各方都来参加,比平时数量更多的志士们悄悄地聚集过来。
为了不受到新选组的干扰,直江白天就把密探们都赶走了。在一楼站岗的直江,耳朵里插着用蜗牛壳“送念”的咒具,正和景虎用思念波保持着联系。这一天,景虎被大高又次郎叫住了。
“今天的会议,你也一起参加吧。”
不但作为同志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认可,听说连宫部等人也许可了自己的同席,景虎不禁大吃一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者说自己的潜入终于得到了结果吗。
“来了,就是那个男人。”
景虎站在二楼俯视着大街,传话给直江。
“是长州的竹井。”
他个子很矮,光秃秃的脑袋上梳着细树枝大小的发髻。直江也确认了一下。
“袭击你们的人就是他吗。”
“不,很难说。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施咒杀人的,精神内部太过纤细了。”
操纵咒力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在精神上扎下粗壮的根。从眼前走过的男人,似乎是很有些小聪明的样子,但从灵的意义上来说,似乎并没有能够使用太大力量的感觉。
“也可能他与咒者之间有所牵扯。保持警惕,直江,特别是结界。”
“遵命!”
发动白天准备好的、围绕在建筑物周围的结界。这样外界就无法介入了。丹虎被咒力所守护着。外部由直江负责,内部由景虎负责警戒。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景虎觉得,这比独自行动时更轻松了。不是因为结界,也许是因为直江。光是直江在下面,自己能感受到的负担就完全不同了。直江不用自己去解释意图也能够立刻采取行动,让景虎觉得很舒服。是啊,就是这样,必须是这样不可,而另一方面……
(这样不行。)
头脑中也在如此想着。
正因为这样才更加无法拒绝。
正是这份无法断绝的羁绊的存在,才使得这种病成为了一种慢性的顽疾。这种安全感是毒药,一旦寻求他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正因为有你在,所以无法结束,也不需要有归去之所。为了结束这种顽疾,我们必须更接近极北之境才行。
(快放开这双手吧。)
为什么会渴望着孤身一人,却又无法将之摆脱。
最后,还是允许你握住了我的手。
背后的纸门被关上,景虎回过神来。二楼的包厢里,聚集了许多优秀的志士。宫部鼎藏、大高又次郎、松田重助……
(吉田和桂不在?)
他们不参加今天的会议吗。
会议以交换收集到的信息开始。长州、京都的伙伴们的情况,朝廷和幕府的动向,以及参与会议的诸位志士的现状。如此令人在意的对话就在景虎眼前开始了。
“是说一桥卿的动向吗。”
对幕府政要们的行动掌握得如此准确,景虎感到十分惊讶。不只是担任禁里御守卫总督的一桥庆喜,还有从松平容保等幕臣到中川之宫等公武合体派公卿、直江的主君松平春岳,以及不久前就任海军操练所所长的胜海舟,甚至还掌握了景虎的“主人”大久保忠宽(一翁)的动向。这是什么样的情报网。景虎警觉起来。
(为什么连大久保大人的事也……难道说……)
会不会是想要谋取他们的性命?
(想要暗杀他们吗?)
“春日君。”
突然有人叫到他的名字,景虎回过神来。
“是、是的。”
“一桥卿就交给你了。”
宫部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指示,暂时还不清楚。
“你是最能干的人,我还是想把你安排在最关键的位置。从今天开始,我要让你跟随一桥卿。”
不祥的预感应验了,这果然是一个暗杀计划。景虎顿时觉得大脑中的血液在快速流失一般。宫部接二连三地宣布“接下任务的人名”。松平容保、松平春岳……
“大久保大人,是你松田的任务。”
“是。”
松田重助严肃地点点头。景虎本想提出异议,但又咽了回去。他们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位置,每个组都有各自的安排。如果在这里贸然插嘴,会引起怀疑。
“今后,我们要用名字的第一个字互相传递信息。一桥卿是一个字,会津侯是容字,越前侯是……”
景虎听得脸色凝重起来。
所有的工作都宣布后,才会公布细节。宫部鼎藏坐直了身子。
“听我说。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在皇宫的天皇。要把孝明帝从皇宫带出来,将天皇的荣威带给长州。”
一直在门口负责警戒的直江并不知道楼上正在进行暗杀自己主公的计划,他注意到了围绕在建筑物周围的“气”的变化。
有人正在侵入直江他们设下的结界。
(来了。)
直江振作精神,做好了准备。会从哪儿来呢?
挂在玄关前结界点收束处的毘沙门天的木札发出清脆的响声。说明他们受到了外界的攻击,而且攻击还在逐渐增强。
(和那个式神的时候一样。)
用不着灵查,从气息中就能感觉到,这是迦具土的咒法。感受到与袭击直江等人相同的咒波动,在结界内像诱饵般安置的式神之札,因共振而产生反应。
(终于来了。)
咚!
随着一声巨响,整个料亭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什、什么!”
二楼包厢里的志士们也惊讶地站了起来。瓦片从屋顶掉落,推力震动了两三次,冲击着整座建筑。
“地震了!”“把灯关掉!”
剧烈的晃动仍在继续,地板摇晃得令人无法站立。景虎伏在地上,敏锐地察觉到这是袭击结界的咒的波动。证据则是只有这座建筑物在不停摇晃,而周围却没有丝毫异状。
(是想要打破这个结界吗……!)
“景虎大人。”
直江的思念波传了进来。
“找到咒者了。”
“找到了吗?”
“是的。我已经放出了护法童子,我现在就追过去。您留在这里,不要动。”
说完,直江向外面跑去。紧接着,包裹着丹虎的结界被吹飞了。结界消失,建筑物的摇晃也随之停止。志士们纷纷难掩内心的动摇。
“刚才是怎么回事?”
“出大事了,是地震吗?”
吵吵闹闹的。景虎依言没有离开现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看似与咒者有所关联的竹井。他一脸茫然,没有施展法术的迹象。这么说果然是在此之外的人。
(直江,不要大意啊。)
*
追赶着式神的是直江放出的剑的护法童子。
穿过夜晚的城市飞向东北方的天空。
敌人似乎还是察觉到直江他们这些异物已经插手进来了。设置结界,也是为了故意向咒者挑衅。咒者果然是与宫部和吉田等活动集团有关的人。因为若非如此,客栈的结界应该不会有反应才对。
(土御门的旁支果然是和逃到长州的尊攘派公卿有关的人。)
从过去到现今在朝廷的阴阳寮,都是分为守护禁里的正统教派,与潜入地下的旁支邪道两种。
而迦具土则是施行咒杀却没能躲过回风,应该已经灭亡了才对。
“唔……”
直江停下了脚步。
感觉街上的行人格外的多,是自己的错觉吗?不,不是这样的。祇园一带倒也罢了,这一带不过是町屋,晚上外出的人应该不多。但是,不知从哪里聚集来了人群。感觉到此种异样,直江摆好了架势。
出现的是被“赤之臂”附身的人们。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了。)
“死人唷,这些都是我们的士兵。”
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直江吃了一惊,立刻回过身。背后站着一个高个子,戴着斗笠,用围巾盖到鼻子的男人。
“何人指使你来妨碍我们?还不快束手就擒!”
“没有任何人的指示。”
直江一边在体内充满“力”,一边这样回答。
“但无论是邪道的咒杀,还是被背负诅咒之灵附身的人,都不能视而不见,让我不插手可不行。”
“是幕府吗?还是萨摩?”
“都不是。”
高个子男人诧异地瞪着他,目光充满了寒意。
“你就是迦具土的咒者吗?”
“……”
“解放那些灵体!解除饲操术的邪法,放了那些人!”
直江指着那些被“赤之臂”之灵附体操纵的人说。然而,男子只是暗自窃笑,绝不会答应的。
“我说过了,那些是我们的士兵。”
“什么?”
“我召集的都是被幕府杀死的勤王怨灵。有在安政大狱中被处死的人,也有在吉野山之战中战死的人。他们的英灵永远不死。只要有勤王之志,即使死也会成为英灵,把佐幕派的人逼到死路一条。”
“胡说……你是说那些攘夷志士的怨灵?”
“英灵是不灭的。一个接一个地附身,使用活生生的身体,将幕府逼入绝境。不久,京都的人都会被勤王的英灵附身。”
他不是在开玩笑,直江咋舌。这个人是真的想凭借怨灵之力发动维新。
“别说傻话了,留在世上的灵魂都必须成佛!立刻轮回净化才是正道。”
“成佛?英灵只有在维新回天之时,才会去到那个世界。幕府越是杀死志士,就越是让我们壮大实力。然后英灵奇兵队就完成了。他们会聚集在一起,惩治萨奸,推翻幕府,成为朝廷实现日本再生的原动力。”
“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直江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念。
“怎么能放任你的这种愚行,你是长州饲养的教派吗?”
“勤王的志士们啊。”
式神翩翩起舞,尖锐的镰刀向直江袭来。直江用“护身波”挡住了。降临在式神和直江之间的,是剑的护法童子。
“摧毁它,护法童子!”
手握利剑的护法童子,猛然向迦具土的式神攻去。直江蹬地跃起,一边放出念波,一边试图抓住那个男人。但是对方用看不见的盾牌挡住了直江的念,轻巧地闪了过去。而且男人操纵的式神并非只有一种。
“可恶!”
直江被压制住了。
在他身后,被“赤之臂”附身的人们正握着刀等待着他。
直江在其中看到伊乃吉的身影。他不是应该在疗养院吗?
“伊乃吉!振作一点!你被怨灵附身了,快醒醒……!”
一只活人的手臂从伊乃吉的背后伸出来,把他扑倒在地,是那个施咒的男人。他用刀抵住伊乃吉的喉咙。
“这样啊。看来你和这个人很熟,那么这么做就快多了。”
“你这混蛋……”
“用这个少年的性命来交换。你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直江动弹不得了。
“真是卑鄙。”
“看来你的力量还是值得一用的。”
话音刚落,咒者便掷下灵符,以指尖在虚空描绘出图形。与土御门的五芒星十分相似,不过只是相似而已,那是八芒星。从裂开的灵符中央出现的是式神。不,不仅如此,出现的是怨灵,是拥有“赤之臂”的怨灵。
“把他的肉体夺取给我吧,英灵!”
“BAI!”
直江果断地施展了外缚术,就算难以直接“调伏”也应该能够束缚住英灵。正如预期的那样,咒者放出的英灵遭到了束缚,以伸出“赤之臂”的姿势停止了动作。但是——
“你以为这样就能封住他吗!”
咒者再次绘出图形。这次同时有三具被召唤出来的英灵向直江袭来。
“BAI!”
“再来!”
紧接着英灵八个、十个、一个接一个地增加。直江使出全身的气力,一个接一个地施展术式。
“BAI!”
灵的数量像是繁衍的老鼠一样成倍增长,终于还是压制不住了。
(糟糕。)
“到此为止了!”
咒者取出所有的纸札,掷向空中。然后锐利地描绘出释放的图形。一下子出现了二十具灵,向着直江袭来,这早已超出外缚能够容许的数量。
成群结队的英灵们一齐扑进了直江的身体。
“嘎……啊!”
直江口吐鲜血,倒下了。
如果放入大量的灵,人的身体会受到冲击,心脏会停止跳动。
但是直江的身体很顽强。心脏虽然没有停止跳动,但是怨灵依旧他的肉体中蠢蠢欲动。背部和手臂的肌肉呈现出在一处凸起,另一处凹陷的样子。直江被好几个怨灵扑倒在地,迦具土的男人站在那俯视着他。
“真是有趣。拥有毘沙门天之力的死人,京都竟然还有你这种东西。”
男人跪下身,看着他的脸,拿下遮在脸上的围巾,咧嘴一笑。
“这回算是得到了足以扛起反旗的肉体啊。长州就此复苏,幕府和萨奸们都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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